张予柔晚上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一点了,房子里落了一层灰,她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躺在沙发上时收到了李笑笑姗姗来迟的生日祝福。
“柔柔,生日快乐,当当当当——这是我在北欧给你买的包包。”
李笑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陈翌拿着毛巾站在她的后面给她擦头发,张予柔开屏就被吃了一口狗粮。
“谢谢你哦,又送礼物又送狗粮的。”
张予柔把手机拿远了些,似乎是不想看到这些辣眼睛的画面。
“不客气啦,买一送一。”
李笑笑拿过陈翌手里的毛巾,拉着陈翌坐下,她换了一个姿势,“柔柔,阿姨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血压高,本来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让她多住几天,多做几项检查,这样我也放心。”
“那就好。对了,你打算在西安待几天?”
“请了一周假,怎么了?”
“等我后天回去,我们一块吃顿便饭,顺便把陈翌的同事介绍给你。”
李笑笑和自己的小竹马陈翌结婚了,过得很幸福。她看着张予柔至今还是一个人在北京飘着,也希望能找个人陪着,至少生病了也能有人在身边照顾。
“对啊,张予柔,那个人条件挺好的,是北京本地人,父母都是高校教授,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当代绝世好男人。最重要的是,头发和我一样茂密。”
陈翌也加入其中,一条一条数着那个男人的优点。
“你一边去,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头发茂密,每天起来枕头上十几根头发不知道是谁的。”
李笑笑把陈翌推出镜头,一张素颜朝天的脸怼着镜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笑笑,我今天……今天遇到沈牧野了。”
“啊!”
“他还给我买了礼物,你看。”
张予柔把那个很漂亮的水晶球放在屏幕前,清澈明媚的眼睛里住着名叫“沈牧野”的男人。水晶球是很普通的款式,里面装饰着一架飞机。张予柔不了解飞机型号,却觉得很像她乘坐的那架飞机。
“不是吧,就这一个破水晶球就把你收买了?”
“不是,是这个。”
张予柔跑出镜头,等她再次出现在屏幕前,手里拿着一袋糖炒栗子,“我最喜欢的,冬天吃栗子太幸福了。”
李笑笑突然远离了镜头,她把手机靠在被子上,认真地问,“你怎么想?”
“还是会心动。”
张予柔苦笑,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经历着或许走过“暗恋”的秘密,这条路上千军万马,但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有的人爱而不得,有的人想忘不忘,有的人辗转反侧,有的人小心翼翼……张予柔缄默不语,她那叫做“暗恋”的秘密,淌过青春的河流,只被李笑笑一人知晓。
看到卡片签名的那一瞬间、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听着熟悉的车载音乐、看到他送给自己的礼物袋子里面还有冒气的糖炒栗子时,都还是会心动,可惜一切都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她和沈牧野,那条时间缝隙存在了十年之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复。
那是2007年的初秋,八班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变得微黄,叶子还是繁密地挂在枝头上,遮住午时耀眼的光。
秋风一吹,零零散散的叶子也跟着落下。
十一中的高一八班的晚自习上,年轻的班主任领着一个帅气的男生进了教室,安静的教室里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欢呼,随后的自习课突然变得沸腾。
张予柔放下自己手里画着受力分析的铅笔,也跟着一众同学起哄,同学兼闺蜜李笑笑掐着张予柔的胳膊,不住地发出惊叹。
张予柔拉下她的手,嘴里安抚地说着“淡定淡定。”
十月初旬的西安下了几场秋雨,气温下降到10摄氏度,台上的男生穿了一件单薄的深蓝色卫衣,胸口处印着篮球图案,衣袖挽到了胳膊肘,束口的运动裤也漏出了白皙的脚踝。
他确实很帅,在那个奇特的人人喜欢五颜六色长头发的时代里留着的寸头,露出眉骨,双眼清澈透亮,脸上却满是冷酷,在同学的起哄下,都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
如果是班里的罗涛站在讲台上,一定会厚着脸皮把气氛炒得更热。
“看样子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张予柔低声笑了一下,又拿起笔在草稿本上继续受力分析,物理一直是她的弱项,为了保住第一的位置,她每天都会多花点时间在物理上。
但不管再怎么努力,物理也只能勉强地维持在及格线上,高冷地不肯超过班级平均线。
“柔柔,他真是与众不同。”
李笑笑取下张予柔手中的笔,又转头双手托腮一脸花痴状地看着那个男生。
“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班主任张志俊示意大家安静,转身说道。
“我是沈牧野。”
沈牧野从张志俊手里接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了狗爬的几个字,张予柔艰难地识别出了是哪几个字。
“这样,你坐张予柔旁边,她是班长,有什么不懂得问她。”
张志俊指了张予柔那边,张予柔站了起来方便沈牧野找。
“老师那我坐哪里?”
李笑笑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朝老张噘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坐那个陈翌旁边,你别不高兴,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听写化学方程式你都是抄张予柔的吗?说到这里,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给你们大家讲,你们学习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自己以后的生活,你们学习是为了我学吗?说句难听的,等你们以后飞黄腾达了,赚的钱我一分钱也分不到,你们好好想一下,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苦口婆心……”
眼看着老张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张予柔拉了拉李笑笑的衣角。
“老师,道理我们都懂,您别说了,我换。新同学还等着呢。”
李笑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陈翌过来给她帮忙,被她用眼神瞪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站在了一旁。
“陈翌,你去帮忙给新同学搬一套桌椅过来。其他人上自习,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看你们能考出什么新花样来。”
“还有,张彬彬、陈伟,你们赶紧给我把那一头乱翘的黄头发进行剪短染黑操作,下周学校校领导要进行班容班貌检查,你们几个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
张志俊咬牙切齿地说完就走了,随着关门声响起,教室里又闹腾起来,有些自来熟的男生直接跑过来问沈牧野要不要去打篮球什么的,愣是把张予柔挤到一旁。
八班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其他班男女比例差不多持平,但是八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女生只有八个人,正是在如此失衡的比例下,男生和女生之间关系融洽,有时彼此吐槽挑刺、斗嘴吵架,整体气氛倒是意外地和谐。
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有些胆大的男生已经偷着跑出教室买夜宵吃了,面对这些情况,张予柔身为班长挑起了“帮助犯”的大梁,和同学们内应外合,互相打掩护。因此,张志俊对此毫不知情。
张予柔看着坐在靠墙一面正在玩游戏机的沈牧野,犹豫了一下,本着“友好同学、互帮互助”的原则说道,“沈牧野,你晚上要是饿了,就去西门买东西吃,那边有个小夜市,各种小摊,卖什么的都有,你要吃什么喊一下就行,他们会顺着栅栏门给你递过去的。不过你最好去早点,因为他们的生意很好,卖完就走了。”
“嗯。”
沈牧野视线没有离开游戏机,只是“嗯”了一声,张予柔只得自己在心底骂自己了一句自作多情。
那边李笑笑叫张予柔过去问问题,临走前张予柔看到沈牧野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有了前车之鉴,她什么也没有说。
十点十五分的下课铃像高中生的救命稻草,刚响起整栋教学楼就像炸开了锅,张予柔不住校,她不慌不乱地从桌兜里取出校园出入证,又塞了几本书到书包里,打算晚上回家看。
期中考试就要到了,一直名列第一的她压力不小。
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又返回来的沈牧野,他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和一串糖葫芦,张予柔站在楼梯上,看着停下来轻微喘气的沈牧野,正纠结着要不要打招呼,对方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张予柔是吗?牛奶是热的,趁热喝。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多关照。”
张予柔取下耳机,机械的英语听力变成了张予柔陌生的北京口音,她愣了下,从沈牧野的手中接过牛奶。
这是张予柔第一次看到沈牧野笑,露出浅浅的小括弧,眼睛亮亮的,像是倒映了一整个灿烂星河,让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回教室吗?”
张予柔用手指了指楼上,身体倾斜了一下,给沈牧野让出上楼的位置。
“原来要上去的,现在不用了,人太多了,我们往下走吧!”
两个人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下楼的同学嬉闹着和他们擦肩而过,沈牧野让张予柔走到了他的前面,他望着女生低着头下楼的背景,思绪飘了很远。
短短的一天,他就站在了离家1200公里陌生的土地上,这本应是他印象中贫瘠干旱的大西北,黄沙漫天的黄土高原,是他的固有思想让他对这里有着厌恶和抗拒,可眼下,矗立在学校周边高楼亮起的霓虹灯,车水马龙的街头,校园西门外络绎不绝的小贩叫卖声,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沈牧野,北京的教材和这里的应该不一样,你有什么不会得可以问我。”
两个人往校门口走去,张予柔看着两个人的影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其实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张予柔看着地上属于沈牧野的影子点了点头,“都一样简单可以懂”还是“都一样难学不会”,不大的校园很快就从教学楼走到了校门口,对于这个问题,张予柔没有问出口。
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期中考试告诉了张予柔答案。
“老沈啊老沈,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妈说如果这次考试我不是倒数第一就给我买我喜欢了很久的飞机模型,哈哈哈哈,多亏了你,等我妈给我买了,我们一块玩。”
张彬彬狗腿的大半个身子都趴在沈牧野的桌子上,丝毫没有顾及对方不爽的表情,乐呵地给他年级倒数第一的“继位者”分享着好消息。
“张彬彬,老张叫你去他办公室。”
从外面进来的张予柔拍了拍张彬彬的肩膀,顺利解救了压在张彬彬大肚子下面的沈牧野的课本和试卷。
“嘿嘿嘿,老张叫我去肯定是表扬我,同学们,再见,我要去领赏了。”
哄笑声齐齐从八班发出。
“沈牧野,语文老师让我看看你写的作文。可以吗?”
张予柔去老师办公室取作业,正巧语文老师在办公室和班主任讨论这次考试情况,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沈牧野把班里的语文成绩拉低了一分。看到张予柔就让张予柔给沈牧野看一下作文的问题。
沈牧野没有说话,乖巧地从一堆试卷里掏出语文答题卡给张予柔。
张予柔拿过直接翻到背面看作文,分数那里写着惨不忍睹的二十分,作文从未下过四十分的张予柔沉默了片刻。
“沈牧野,你知道你作文分数为什么这么低吗?”
“不知道,就这样了,反正也不会再差到哪里去了。”
“你的出发点是错误的,所以整篇作文严重跑题。比如说这次作文考‘初心’,你把题目写成‘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考试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就写什么,八百字的作文太难写了。考场上我只想把作文赶紧写完。”沈牧野戴上帽衫的帽子,把放在左上角的一摞书拉到在桌子中间偏下的位置,这是他睡觉前的准备。
“因为你没有知识储备。这样,以后自习课你少玩会儿游戏,拿个本子摘抄,长时间下来肯定有效果。”
张予柔从书包里把自己的摘抄本拿给沈牧野看,沈牧野翻开,先是类似于目录的东西,写着主题,稍微带着连笔的笔迹很清秀,不知道比自己狗爬似的字强了多少倍。
“好吧!”
沈牧野无力地回答,把头放在那摞书上,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肯定不行,他不想努力。从父母决定让他只身一人来西安上学时,他已然在内心放弃了自己,这么爽快地答应张予柔,只是让她可以给语文老师一个交差。
无非是多写几个字,沈牧野自认为自己还是可以接受的。